今年以來，“燒紅”的鐵礦石價格成為鋼鐵行業(yè)和期貨市場矚目的焦點。在外礦供應收縮、國內鋼鐵產量大漲的影響下，我國進口鐵礦石價格大幅上漲，今年年初至7月12日，鐵礦石普氏價格指數由72.35美元/噸上漲至118.55美元/噸，折算含稅人民幣價格為956元/噸；青島港金布巴粉現貨價格由481元/噸上漲至854元/噸，折算期貨標準品價格為954元/噸；國內鐵礦石期貨主力合約結算價從491.5元/噸上漲至874.5元/噸。高礦價為國內鋼企帶來巨大的“輸入型風險”，其背后是我國鋼鐵企業(yè)在國際鐵礦石定價中話語權的缺失。
定價之殤：面臨以普氏指數為定價基準的“尷尬”
2016年，鋼鐵行業(y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政策拉開序幕，為跌入谷底的中國鋼鐵行業(yè)迎來了轉機。鋼價大幅上漲讓行業(yè)扭轉了大面積虧損局面，而外礦供給正處于擴張周期，帶動鋼鐵行業(yè)整體盈利狀況大幅改善。
好景不長，到了2019年，受巴西礦難和澳洲颶風的影響，鐵礦石現貨供給端出現緊縮，但鋼鐵產量不減反增，短期內鐵礦石供給偏緊。上海鋼聯數據顯示，截至5月，鐵礦石進口同比減少2359萬噸，生鐵產量增加導致需求增加2976萬噸，供需矛盾缺口擴大至4910萬噸。疊加匯率、運費和市場預期變化等因素的影響，鐵礦石價格持續(xù)上漲。
期貨日報記者發(fā)現，除了供需基本面因素，鐵礦石價格大幅拉漲也凸顯了鐵礦石定價方面的“尷尬”。眾所周知，由于中國鋼鐵企業(yè)大型化，長協采購有利于生產穩(wěn)定，所以中國85%的進口鐵礦石都采用長協采購的模式。普氏定價采取每日小樣本詢價的方式以小博大，由10%左右的港口零售來決定市場價格，最終導致鐵礦石價格易漲難跌。
“普氏指數在鐵礦石定價的地位目前還難以取代，比如，四大礦山作為外資機構，優(yōu)先選擇境外的普氏指數。”天風期貨研究總監(jiān)周耀臣說。
在Mysteel鐵礦石高級分析師俞晨看來，鋼廠用普氏指數定價主要因為境外礦山很強勢，所以在貿易中礦山選擇普氏定價。他告訴記者：“雖然近兩年定價方式越來越多，比如，FMG、嘉吉等國際企業(yè)開始用期貨價格、港口現貨價格、國內指數等定價，但大鋼廠跟礦山簽訂年度協議、用普氏定價的主流方式沒有變。”
記者了解到，近年來一些鋼鐵企業(yè)深度參與鐵礦石期貨，并開展了以期貨價格為基準的基差貿易。不過，期貨基差定價目前僅在國內市場剛剛推廣，2018年總量僅約1000萬噸，并且屬于普氏定價基礎上的二次定價，無法改變普氏指數作為定價基準的現實。短期內，國內鐵礦石期貨價格運行仍屬于從屬地位，在定價方面的影響力不如普氏指數。
作為全球最大的鐵礦石進口國，我國每年進口10億噸以上的鐵礦石，但鋼鐵企業(yè)卻面臨著以境外機構指數價格為基準的“尷尬”。周耀臣認為，普氏指數最大的問題是以詢價的方式、小樣本來定價，統計口徑比較窄，價格形成的過程中人為空間比較大，某種程度上會有偏向國外礦山的可能性。
以“豆”為鑒：化解“輸入型行業(yè)”的市場風險
我國鋼鐵企業(yè)面臨的上游壟斷問題在我國有色、油脂市場也一直存在，但得益于對期貨工具的合理利用，相關產業(yè)獲得了更高的獨立性和話語權。特別是與鋼鐵行業(yè)同為“輸入型行業(yè)”的油脂油料市場，通過利用期貨工具成功化解了2008年金融危機和2018年中美貿易摩擦的不利影響，在國際市場發(fā)揮了“中國影響”，足以給當前困境中的鋼鐵行業(yè)一些啟示。
據了解，我國植物油脂與粕類原料大部分依靠進口，特別是大豆品種，進口依存度高達85%以上。經過2004年和2008年油脂壓榨產業(yè)經歷的兩次“地震”，讓國內油脂油料企業(yè)逐漸認識和學會了使用期貨工具。2004年4月，大豆期價大跌，CBOT大豆跌27.9%，國內油廠虧損約80億元。外資趁機并購，大豆民營壓榨業(yè)全軍覆沒。至2006年4月，國內開工的97家企業(yè)中，外商獨資或參股企業(yè)64家，占中國85%的大豆實際壓榨量。到了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fā)，大豆價格跌46.3%，國內大豆產業(yè)客戶利用期貨市場賣保值總盈利15.06億元，彌補現貨市場虧損，對產業(yè)影響很小。2006—2008年，產業(yè)客戶大豆持倉比例增長近50%，行業(yè)普遍利用期貨市場保值。
2018年4月初，美方宣布對中國商品加征關稅，豆類期貨價格在短期上漲后迅速回落，例如，豆粕期貨受消息影響后的首個交易日上漲4%，但隨后幾個交易日即回落平穩(wěn)，市場運行整體有序、理性，主要原因是產業(yè)客戶參與度較高，風險管理理念相對更成熟。2018年，豆粕期貨日均成交量、持倉量比2017年分別上漲46%、20%，說明企業(yè)在價格波動時更主動參與期貨交易，通過期貨套保有效對沖了價格波動風險。
經過了行業(yè)巨變和貿易摩擦的洗禮，企業(yè)對期貨工具的認識有了質的改變，“不求某一年度的高額利潤，只求每年保持穩(wěn)定收益”的100%套保理念在油脂壓榨企業(yè)深植。目前，90%以上的大中型油脂油料企業(yè)都直接參與了大連期貨市場進行風險管理，國內70%的棕櫚油和豆粕、40%的豆油現貨貿易以“大連期貨價格+升貼水”的基差貿易經營，基差貿易已經發(fā)展成為整個行業(yè)的普適交易模式，很大程度上改變了我國傳統“輸入型行業(yè)”在貿易定價上的被動局面。
這些或許可為當前的鋼鐵行業(yè)發(fā)展轉型、應對上游壟斷提供一種視角。我國鋼鐵行業(yè)在全球產業(yè)鏈處于中下游，利潤增長模式單一脆弱。近年來，我國經濟轉型對鋼鐵行業(yè)提出新要求，持續(xù)深入推進轉型升級，化解產能過剩，提高發(fā)展效益和質量，成為行業(yè)發(fā)展刻不容緩的課題。
相比于成熟的油脂油料市場，我國鋼鐵企業(yè)利用金融衍生品工具開展風險管理的意識和能力有待增強。究其原因，近幾年鋼鐵企業(yè)盈利較為可觀，很多企業(yè)關注于擴大生產經營，缺少對風險管理意識和對市場趨勢的研判。“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推動下，這兩年鋼鐵企業(yè)利潤較為可觀，但企業(yè)利用衍生品工具進行避險的風險管理意識不強烈，面對今年原料價格的大幅波動顯得措手不及。”光大期貨研究所黑色研究總監(jiān)邱躍成告訴期貨日報記者。
在此背景下，能否對期貨工具形成正確的共識，并正確利用這個市場，利用期貨工具進行風險管理，將是行業(yè)轉型過渡的關鍵。公開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鐵礦石期貨的法人客戶持倉占比達45%，較去年同期增長了7個百分點。“2013年鐵礦石期貨上市初期，期貨市場上的鋼鐵行業(yè)‘聲音’很小。現在隨著鋼廠貿易商不斷參與，市場結構在持續(xù)優(yōu)化，但目前鐵礦石期貨市場的產業(yè)參與度還有提升空間。”周耀臣認為。
我國鋼鐵行業(yè)利潤率波動巨大，國內鋼鐵企業(yè)特別是大型國有企業(yè)參與衍生品市場還不夠，不能充分發(fā)揮其在市場價格形成中的重要作用，利用衍生品工具管理價格波動風險的意識和能力需要提高。如果主流鋼廠繼續(xù)游離于期貨市場之外，期貨價格中同樣還是缺乏主流鋼企的“聲音”。
中國大豆對外依存度很高，但在中美貿易摩擦中，大豆、豆粕品種作為首當其沖的品種之一，價格波動有限，原因在于產業(yè)企業(yè)成為參與充分、成為價格形成的核心。鋼鐵企業(yè)也應積極參與衍生品市場，成為市場價格形成的核心影響者，利用中國期貨市場的“主場優(yōu)勢”，推動形成體現真實供求關系的期貨價格，反映主流鋼鐵企業(yè)的“聲音”。
個別“聲音”：境外資金涌入操縱價格？
在近期鐵礦石價格大幅波動中，市場出現了個別“聲音”，認為鐵礦石市場存在價格操縱，比如，境外機構利用鐵礦石期貨國際化的便利條件，參與國內期貨市場，助推價格上漲，“陰謀論”再次浮出水面。
對于境外機構參與我國期貨市場，實際上，自2018年5月4日鐵礦石期貨國際化以來，雖然有來自新加坡、英國、日本、澳大利亞、中國香港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130多家境外客戶開戶，其中86家參與交易，但其日均成交持倉占比低。今年上半年，鐵礦石期貨境外客戶的持倉量僅占市場總量的1.03%，鐵礦石期貨市場仍以境內客戶為絕對主力。“通過交易所公開數據我們可以看到，鐵礦石期貨率先實現國際化以來，目前參與鐵礦石期貨的境外機構比重還很低，從參與份額、成交持倉比例上看難以撼動和影響價格走勢，所以不存在所謂的境外操縱。”周耀臣分析說。
俞晨告訴期貨日報記者，新加坡交易所（SGX）的鐵礦石掉期是以鐵礦石普氏指數為標的，在大商所鐵礦石期貨上市前，SGX掉期價格對鐵礦石價格影響力很大，很多境外機構通過參與新加坡掉期交易的方式很大程度上影響鐵礦石價格走勢，但SGX掉期的影響力卻逐漸下降。此外，近兩年貿易形式發(fā)生轉變，以前海漂交易為絕對主導，現在很多境外礦山、境內外貿易商也開始做港口現貨的人民幣交易，境外資金的影響力進一步降低。
相關人士認為，從市場運行看，鐵礦石期貨價格貼水現貨，目前的價格走勢圍繞現貨，運行合理穩(wěn)健。以今年4月到6月為例，我國鐵礦石期貨主力合約結算價從638.5元/噸漲至833元/噸，漲幅為30.54%；同期普氏指數漲至117.95美元/噸，漲幅為34.19%，折算人民幣價格約為951元/噸。從上述價格走勢看，我國鐵礦石期貨漲幅、絕對價格都低于境外普氏指數。
“鐵礦石是高度國際化的品種，所以2018年鐵礦石期貨市場引入境外交易者是合情合理的，讓期貨交易更貼近現貨貿易格局。”邱躍成說。
“2011年2月鐵礦石價格曾高達193美元/噸，2013年鐵礦石期貨上市時普氏價格指數為135美元/噸，那時還沒有期貨市場，這樣的高價是怎樣形成的？因此，希望更多鋼廠、貿易商能夠拓展思路，綜合利用期現結合等方式管理風險、做好經營，共同維護市場健康發(fā)展，而不是一直生活在行業(yè)高利潤的特定階段。”某企業(yè)人士表示。
投機資金：亦載舟，亦覆舟
每當大宗商品出現大漲大跌行情時，市場上的投機資金一再被人貼上“炒作”的標簽。業(yè)內專家表示，投機者是期貨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市場價格發(fā)現的積極參與者。一定的投機資金參與市場是增強市場流動性、承擔套保交易轉移風險的重要條件。
某大型鋼廠國際貿易部相關人員介紹說，期貨市場要解決實體企業(yè)做套保的問題，如果都是鋼廠、貿易商在參與，大家對市場的判斷往往趨于一致，市場上難以找到對手盤，就會影響套保結果，實體企業(yè)的風險也無法轉移。
周耀臣告訴期貨日報記者，目前很多投機資金是基于供需錯配的大邏輯進行期貨交易，為企業(yè)定價和套保提供機會有重要幫助。關鍵是如何引導投機資金理性參與期貨交易，共同發(fā)現市場價格。
期貨市場是利益集中的平臺，過度投機或違規(guī)違法交易行為必然會影響市場功能發(fā)揮和健康發(fā)展，所以在期貨市場，監(jiān)管者一直在行動。在引導各類資金理性參與交易、加強市場監(jiān)管方面，大商所已經開展了一系列舉措。近期，大商所舉辦了“兩高”新司法解釋專題學習會、會員單位首席風險官培訓會等活動。據會上大商所相關負責人介紹，交易所繼續(xù)強化市場監(jiān)管，打擊違法違規(guī)行為，維護市場“三公原則”和市場正常秩序。同時，針對近期鐵礦石等期貨品種的大幅波動，交易所將充分發(fā)揮“五位一體”的監(jiān)管協作優(yōu)勢，形成監(jiān)管合力。借助外部資源，已經做好自律監(jiān)管與行政監(jiān)管、刑事打擊的銜接，對堅決查處和打擊市場操縱等違法違規(guī)行為進行了針對性的部署，對違法違規(guī)行為排查、處置和可疑線索及時上報進行了安排。
據大商所公告，今年二季度，大商所全市場共查處異常交易行為133起，包括自成交超限89起、頻繁報撤單超限43起、大額報撤單超限1起；調查并處理27起違規(guī)交易線索，包括涉嫌對敲轉移資金2起、涉嫌自成交或約定交易影響合約價格19起、涉嫌違反持倉管理規(guī)定5起、涉嫌通過虛假申報影響市場行情1起。此外，近日某客戶在鐵礦石期貨2001合約自成交第3次達到監(jiān)管標準，大商所對其采取限制其在鐵礦石期貨2001合約上開倉1個月的監(jiān)管措施。
大商所相關負責人表示，下半年期貨市場所面臨的監(jiān)管形勢仍較嚴峻。大商所將秉持敬畏市場、敬畏法治、敬畏專業(yè)、敬畏風險的思想，持續(xù)做好市場風險分析，防范和化解風險，確保市場安全平穩(wěn)運行。
同時要看到，隨著我國期貨市場日趨成熟，投資者結構正在逐步優(yōu)化，特別是產業(yè)客戶對期貨市場的認知和參與度在不斷提高，期貨市場也日趨成熟，投機者對市場的影響比重正在削弱。以大商所為例，今年上半年大商所的17個期貨品種中，豆粕、玉米、聚氯乙烯等12個品種法人客戶持倉量超過40%，其中7個品種法人客戶持倉量過半。上半年，玉米、棕櫚油、鐵礦石等5個品種的法人客戶持倉量占比同比漲超5個百分點。
從另一個層面看，個別人士對投機資金炒作的質疑，也再次反映了產業(yè)企業(yè)參與鐵礦石期貨比重還不高的現狀。“從有色、農產品市場的發(fā)展經驗看，期貨市場是對沖風險和定價的有效工具，無論在市場價格大漲還是大跌的過程中都能起到作用。下一步，鋼廠需要提高對期貨工具的認識程度，組建和培養(yǎng)既懂期貨又懂現貨的人才隊伍，才能更好地參與期貨市場。也希望交易所支持會員單位和實體企業(yè)推出市場培育與服務工作。”邱躍成說。
據記者了解，為支持鋼鐵產業(yè)鏈企業(yè)學會和積極參與期貨市場，大商所也開展了工作，比如，持續(xù)舉辦以四個產業(yè)大會為代表的重要活動，支持開展“走進交割庫”、EDP高管培訓班等活動，并先后與唐山鋼協、旭陽控股、浙江熱聯中邦、鞍山鋼鐵等合作設立了20個產融培育基地，形成龍頭企業(yè)與產業(yè)鏈上下游或周邊企業(yè)共同學期貨、用期貨的局面。同時，大商所支持開展場外期權業(yè)務、基差貿易試點，至今在黑色系領域支持開展了23個場外期權試點和8個基差貿易試點。
